共筑雷波振兴路

李浩瑄

“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两年前，苏世承在即将踏入大凉山地界时，在朋友圈发布了第一条动态，“五月的北京已是最美的时节，但我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凉山，飞到了雷波县一个叫做汶水的小山村。未来2年，我将在这里担任‘第一书记，和当地群众一起探索乡村振兴之路。明天，我就要打点行装奔赴新的战场，成为乡村振兴时代大潮中的一朵浪花。”

三个月后，张若阳也从北京出发，赴雷波挂职县委副书记。

苏世承和张若阳，一个来自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组织部，一个来自中央纪委国家监委信访处，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从北京到凉山，从中央纪委国家监委机关到雷波县委、汶水村委，用热血和青春书写乡村振兴的故事。

惟其艰难，方显勇毅

苏世承和张若阳刚到雷波时，有个共同的感受——迷茫。

他们在雷波开启工作时，正值脱贫攻坚成果与乡村振兴的衔接期。“人人都在观望，尤其是在这一阶段，老百姓心里对我们的到来，保持怀疑。”苏世承向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坦言，脱贫攻坚期间，对于帮扶干部来说，要做哪些工作有明确的指标，但是进入乡村振兴阶段，究竟该做什么、怎么做，一切都得摸着石头过河。

汶水村是由2个非贫困村和2个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合并而来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条件有多优越。“在脱贫攻坚期间，贫困村的基础设施都得到了政策、资金等多个方面的支持，反而是非贫困村的基础设施欠账较多，要想解决这一问题，只能用好衔接资金和两村合并的人员安置政策。”到达汶水村时，距离苏世承正式上任“第一书记”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月，“他根本没有休整，而是第一时间就投入了工作。”汶水村党支部书記杨万华是和苏世承打交道最多的人。在见到苏世承之前，想着要和中央下来的领导共事，杨万华设想过很多情境。

“紧张啊，害怕他难接触，刚开始的半个月，我都不敢和世承书记多说话。”在当地干部的心中，苏世承有些严肃，除了聊工作，他大多数时候都很寡言。

打消杨万华心中忐忑的，是苏世承的眼泪。

从踏入汶水村的那一刻，苏世承就在思考此地适宜发展的产业。汶水村海拔高温差大，在低海拔地区适合重点发展果蔬和水稻种植，而在高海拔山区，利用广阔的草场资源和优良的自然环境，发展肉牛养殖产业再适合不过。2021年12月底，苏世承从大西南奔赴大西北，参观考察了华润集团在宁夏回族自治区海原县定点帮扶的肉牛养殖基地后，下定决心为汶水村引进这样的模式。

要在山上建养殖基地，首先得把通往基地的路硬化。这条土路其实在2016年就修好了，但是有个别老百姓一直不同意硬化。“他们的观念是硬化后路和地就都不是他们的了，而如果按原定计划在山上修水库的话，大家能够得到赔偿。”涉及到多人的利益，要想统一意见，可谓艰难。

2022年元旦节前，苏世承召集土路附近的村民开了场坝坝会。

杨万华还记得那场坝坝会就在弯道的一处平地上，苏世承站在中间向村民解释，肉牛养殖基地做起来了大家能分红，并且道路硬化后，土地所有权不会改变，还会给在座的各位按每亩地200元的价格算土地租金。

“世承书记嘴皮都磨破了，但还是有人不同意，甚至阴阳怪气说一些不好听的话。”杨万华听见苏世承哽咽了。

“那一瞬间感到很心酸，我个人没有一丁点私心，抛家舍业来到这里，几个月回不了家，却不被人信任。”苏世承告诉记者，基层工作难也就难在这里。

坝坝会散后，意见仍未达成一致。怎么办？苏世承打定主意非要把这条产业发展路给硬化了不可。于是当时正重感冒的他叫上杨万华一起，挨家挨户地去做工作。

一共十几户人家，早上八点，两人就出发了，进到最后一户人家家里都晚上十点过了，苏世承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可能老乡看我实在可怜，没有耗太久，在同意书上签下了最后一个名字。”苏世承笑道。

杨万华做了二十年村干部，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轴”的人。如今，面积达1404亩、年出栏900头的生态肉牛养殖基地已经建成，在苏世承的协调下，18户农户入驻家庭牧场，华润五丰公司探索建立“基础肉牛银行”平台，为农户提供架子牛集中采购、养殖技术全程指导、商品牛统一销售等服务，政府提供基础设施建设和金融、保险等支持，实现生态肉牛养殖产业平稳起步，带动了全县肉牛养殖产业提档升级。

除此之外，还有300亩设施农业基地，种上了高山有机芦笋等作物，实现农业产业升级。2022年，汶水村集体收入实现从零到80余万元的跨越，村集体经营性资产超6000万元，汶水村民人均纯收入达到1.5万元。

惟其笃行，弥足珍贵

因为挂职岗位有别，张若阳和苏世承的工作内容大不相同，却各有难处。苏世承每天都得跟群众打交道，事无巨细地为群众解决各种繁琐的事情，张若阳得为了这个常住人口达20余万人的县的未来考虑。

和苏世承的性格相比，张若阳显得格外健谈。他到了雷波后不久，就买了辆摩托车，每天在这座小山城里跑来跑去。

“江湖”上流传关于张若阳的“传说”，是他跟某省属国企在谈判桌上“讨”来8000多万元钱的故事。

雷波县只有一所高中，全县每年有超过5000名初中毕业生，可是高中学位太少，只有不到20%的学生能上高中。2020年，三峡集团同意捐赠2.6亿元用来建设一所标准化高中。不过这2.6个亿，只是学校的建设费用，配套的道路和征地拆迁的费用得县上自己想办法。

张若阳刚到雷波上任，县里就在开协调会。“感觉每次开完会也没解决什么问题，大家说再研究研究，然后就完了。”张若阳说，雷波县人民政府常务副县长姚智告诉他，征地拆迁需要8000多万元，这笔钱其实有个办法能解决。

2012年的时候，某省属国企和雷波县签了一项关于小沟磷矿采选的协议，协议存在异议，里面写的是把小沟磷矿出让给该企业，按3.75亿吨计算，每吨4.2元。

后来一次补充勘探，发现磷矿储量达到了4.02亿吨，比3.75亿吨多了2600万余吨，有1.12亿元的差价。“县里觉得企业该把这笔钱补上，企业觉得协议里写的按3.75亿吨计算，多出来的都不该再算钱，于是双方就此僵持了四五年。”

去年4月，张若阳和姚智带上县自然资源局、县财政局等相关负责人前往成都，和那家省属国企进行谈判。出发前，张若阳定了一个心理价位：无论如何至少得谈下8000万元，用于三峡中学的征地拆迁工作。

雷波縣自然资源局党组成员、副局长陆莉全程参与了这次谈判，她告诉记者，那天对面坐着多名久经谈判桌的专业人士，不断提出质疑，她紧张到只记得自己一直在计算金额、翻资料。

整整两天时间，双方的价格从1.12亿元和3000多万元不断往中间靠拢，最后终于谈成了由企业支付给雷波县8088万元补采资金。

有跟张若阳关系好的干部在得知他要带头去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时劝过他，也许对于县上来说，原本1.12亿元的差价只要回8000多万元，也算少了一大笔财政收入，万一以后追究起来要承担责任。

张若阳不以为意，“这事儿有什么可怕的呢，没人比我更适合去谈这件事，哪怕有风险要承担，我是为了三峡中学，为了雷波县的利益，问心无愧。”

这些年，中央纪委一直把对雷波县的教育帮扶工作放在重要位置，2022年，在张若阳的推动下，巴姑中心校篮球场足球场维修改造、谷堆中心校教师周转房、瓦岗两所中心校操场维修改造等项目已全部完工。如今，中央纪委协调的重点民生工程麻柳湾水库即将蓄水，唐家山美丽乡村旅游项目也正准备开工建设。

惟其磨砺，始得玉成

2022年中秋节前，三峡中学征地拆迁项目还没招投标的时候，张若阳骑上摩托车去金沙镇校址逛了一圈，竟见到有拆迁户抢装房屋。

“刚开始我还没看出端倪，多看了两家发现不对劲啊，为什么房屋外墙会贴上大块的地板砖。”张若阳走进一户人家的猪圈，发现里面没养猪，只有一个小窝棚，窝棚的外部和猪圈地面都贴上了瓷砖。

张若阳当时气坏了，让当地镇党委干部立即过来解决这一问题。

几天后，放起了中秋节假。雷波作为中央、省、州三级纪委帮扶县，在县里挂职的干部不少，大家都回不了家，于是决定到苏世承的宿舍聚一聚。

聚餐免不了会聊到工作，张若阳想起前两天看到的抢装修的事情就觉得委屈，“我们费了老大劲要回来的8000多万元，是要用在征地拆迁上，上一任帮扶干部也是好不容易协调三峡集团捐2.6亿元，来做这个民生工程，可是没有得到老百姓的理解。”张若阳感到苦闷，又想到远在北京的家人，说着说着就哭了，没想到在座的挂职帮扶干部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在主动报名到雷波县挂职前不久，张若阳才刚刚被提拔为副处级干部，得知他报名后，处长找他谈过话，让他考虑好，一下去就要花两年的时间。“其实不管给没给我提副处长，有这个机会，我都要下去。人生能有几次这样的经历呢。”张若阳坦言。苏世承和他性格迥异，却有着同样的情怀，“我想那天在座的每一个帮扶干部，应该都是怀揣着建设中国最艰苦地区的情怀来的。”

汶水村驻村工作队队员宋姗姗见苏世承发过一次大火。因为路面整改，施工方没有按原先的设计标准做，导致老百姓的房前和路面形成了较大的高度差，可是这户老百姓恰好是做洗车生意的，车开不上院子里，生意也就做不了。“苏书记指着施工方说，‘你们是不是欺负我不懂啊？本来是为老百姓服务的项目，却要干得让老百姓来骂你们！”宋姗姗看在眼里，这两年，苏世承每天都扑在工作上，“他做的事情可能在他离开的时候还见不到巨大成效，可是他把汶水村未来很多年的发展都考虑得相当全面。”

果树林立，稻田掩映，高山养牛，半山种菜，山下集镇商户云集，如今的汶水村呈现出一派兴旺景象。因地制宜兴产业、党建引领强治理、大抓教育惠民生，苏世承带领村民们创建了“五彩汶水”乡村振兴新品牌。

5月30日，苏世承还在村上进行最后的工作交接，下个月，他就即将启程返回北京。张若阳还有不到半年时间可以在雷波县城里骑着摩托车穿行于各个项目工地，已经有人跟他预约成为这辆二手摩托车的下一任主人。一茬接着一茬干，一棒接着一棒跑，他们还会有后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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